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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0章 夢醒(3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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魏帝問完這話,餘光卻暗暗觀察著蕭子榆的反應。

大梁六公主與那齊敬臣之間可是有一段不清不楚的過往,這事兒傳得年代久了,一時倒有些真假難辨,雖則兩國聯姻無關情愛、魏帝也沒指望和蕭子榆有什麽真情,但畢竟還是不願平白頭上冒綠,便有意說話試探一番。

他話音落下後蕭子榆倒是沒什麽反應,仍舊賞著花,瞧上去對那齊敬臣似也沒什麽關心了,魏帝心頭稍安,覺得他二人之間許是訛傳也未可知,即便確有其事,那也是陳年舊夢了,應當不至於再鬧出什麽冤孽來。

韓非池似乎並未察覺魏帝的試探之意,只仍然很妥帖地答道:“陛下寬仁,外臣代左相叩謝,只是上官今已無恙,再將養幾日便可以大好了,不必再勞煩禦醫。”

魏帝聞言點了點頭,說了聲“如此便好”,又道:“四月初八是浴佛節,如此盛事可不能錯過,若在此前他尚未康覆,便還是讓禦醫去瞧瞧吧。”

韓非池拱手稱謝,兩方都說了幾句場面話,又聽魏帝笑道:“說來敬臣還欠朕一局勝負呢,他南歸之前務必得上一回擊鞠場,也好與溫若分個高下,此局延後了五六年之久,總當有個定論。”

眾人都跟著笑,氣氛和樂得緊,蕭子榆亦笑道:“早聽聞北地民風彪悍,據說陛下也擅擊鞠,不知我等可有眼福,能見陛下親自下場?”

這番恭維十分令人熨帖,魏帝頗為受用,覺得這大梁公主確有可人之處,他們這聯姻也不算無趣了,一時心情大好,有意再與她調笑幾句。

只可惜不巧,恰逢此時宮人來報,說皇後娘娘害了頭痛癥,太子殿下已得信兒過去瞧了,請陛下也去看看。

魏帝一聽大急,當即便顧不得再和大梁來的嬌花嬉戲,匆匆交代幾句以後便說要去看皇後,蕭子榆作出驚訝擔憂之態,又提出要同魏帝一同去探望,魏帝則稱不必,今次請她獨自游園,事後再來向她賠罪,言罷便匆匆走了。

而魏帝一走,蕭子榆便立即收了臉上嫵媚動人的巧笑,轉身隨手扯了一枝榆葉梅,眼神更冷了下來,低聲罵了一句什麽。

倒也不怪蕭子榆生氣,她原本就看不上高勉,卻不得不為將來假意與之周旋,偏偏那得寵幾十年的皇後還要跑出來攪局,怎不讓她氣惱?

她更惱她自己,這般伏低做小的可憐模樣。

不過也罷,她正好也沒心力再與那高勉虛與委蛇了,他一走,她倒是松快了許多,待避開了魏帝安排在她左右侍奉的宮人以及大梁隨行的官員,她便又隱晦地問韓非池:“他……果真無事了麽?”

禦園廣大,榆葉梅嬌艷,看起來與清霽山後園的粉櫻頗為相似,望之便仿若回到了江左,回到了無憂無慮的少年時光。

在那個時候他還是她的敬臣哥哥,他們之間還有眾人皆知的婚約,他和她的哥哥還不曾鬧成最後那個模樣,一切都還很好。她是金尊玉貴的小公主,可以明目張膽地追在他身後四處亂跑,可以讓蘇平邀他到梁宮的禦園與她私會。

而不像現在……她成了不得不向他人求寵的聯姻公主,連問起他都要小心翼翼的。

韓非池聽了她的問話眉頭皺起,神情褪去了在魏帝面前的周到恭謹,轉而又顯得冷淡桀驁起來。

他冷哼了一聲,說:“他如何,殿下會不知麽?”

這話有些質問的意思在,幾乎是毫不客氣,雖則韓非池的確與蕭子榆有很近的親,但畢竟君臣有別,他這樣說話是很不得當的。

可蕭子榆卻並未生氣,甚至在他的詰問面前瑟縮了一下,手在無意間將榆葉梅揉碎了,花汁令她手中黏膩。

她垂下了頭。

韓非池吸了口氣,看著她的眼神也有些同情,但同情之外更多的卻是冷漠。

他十分刻板地說:“魏帝已對你生了試探的意思,殿下若想以後日子好過,便需徹底把往事拋開,否則害人害己,恐終不得善果。”

他頓了頓,又補了一句:“何況真要算起來,你們也不算有什麽往事吧?”

這話說得有些太狠了,令蕭子榆的指甲深深紮進了掌心的肉裏,卻反駁不得,最後只能沈默不語。

韓非池沒再繼續說什麽,朝蕭子榆一揖,道:“殿下便在魏宮中安心住下吧,若另有吩咐,可隨時傳臣進宮。”

蕭子榆沒應聲,韓非池也不等她答話便轉過了身,剛行出幾步卻聽蕭子榆將他叫住,聲音很低地問:“你是在怨我?可你明明知道,那不是我的主意……”

這話說得像是在打啞謎,更令不明內情的人聽得一頭霧水,而韓非池卻知道她在說什麽,他的神情更冷淡了一些,背著身答:“臣不敢。”

他有些陰陽怪氣,頓了頓又回身看向蕭子榆,這次神色帶了些戾氣,說:“若那真是殿下的主意,他如今也不會親自來送你了。”

蕭子榆聽得此言反應卻很大,她冷笑起來,將滿手破碎的花一把狠狠扔到地上,反詰道:“送我?他分明是來看他那小心肝兒的,你還當我不知道?”

韓非池依然冷淡,說:“殿下慎言。”

蕭子榆憤怒得發抖,看著韓非池道:“你怨我,卻不怨她?她給他帶來的那些災殃難道你就看不見?”

一提起這個所謂的“她”,蕭子榆的情緒便有些失控了,她的聲音尖利起來,引得途徑禦園的宮人都不禁暗暗張望。

韓非池不願再與蕭子榆爭論,他似乎也有些煩躁,此時又轉過了身,蕭子榆見他越走越遠,只留下一句話:“那是他心甘情願,其他人呢?”

蕭子榆如遇當頭一棒。

她有些怔楞,而此時韓非池已經走遠了,只留她一人獨自留在陌生而空蕩的禦園之中,魏宮的宮墻是那樣高大厚實,她看著韓非池遠去的方向,只剩滿心的悲戚和無力。

韓非池離宮後很快便回到了使君別館。

五年過去,許許多多的人事都生了變化,這使君別館倒仍與往日相同,和當年齊嬰北來和談時一模一樣。

韓非池下了馬車,入別館大門時已然察覺到別館周遭埋了許多耳目暗釘,應當都是魏國人派來監視別館中人動向的。魏帝高勉雖是一副隨和模樣,但帝王心術向來深不見底,他對大梁來人很是防備,他們在上京的一舉一動都絕對無法瞞過魏帝的眼。

韓非池垂下眼瞼,面不改色地與若幹大梁屬官一同下車入府。

一入使君別館,他便當先朝齊嬰暫居的屋舍走去,白松正抱劍站在門外守著,見到韓非池後客氣地向他問候。

韓非池與白松點了點頭,又看了眼緊閉的房門,匆匆問:“如何了?”

白松的神情有些緊繃,眉頭也皺著,搖了搖頭。

恰這時青竹從房中出來了,亦同白松一般神色凝重,韓非池免了他的問好,又問起房中人的境況,青竹答:“原本是好些了,但從那邊回來後就又……”

說到此處,他忍不住嘆了口氣。

韓非池聽言眉頭皺得更緊,正要說話,又聽門內傳來聲音。

“仲衡?”

是齊嬰的聲音,低沈清冷一如往日,卻依稀……有些虛弱。

韓非池立即在門外應了一聲:“二哥,是我。”

“殿下在宮中可一切安好?”

隔著門,韓非池答:“一切都好,今日魏帝談及大婚安排,對婚儀頗為上心。”

“那便好。”

韓非池想了想,略有些猶豫地說:“今日魏帝還問起了二哥,聽他的意思,是要你去四月初八浴佛節,這……”

門內傳來一陣壓抑的咳嗽聲。

青竹立刻就要進門。

“都不必進來,無妨。”

他阻止了眾人進門,青竹急得額角冒汗卻也不敢違逆,他幾乎能想象到此時房中的光景,也知道即便自己進去了也於事無補。

公子他……

所有人心中都很沈重。

“四月初八是一定要去的,以免魏人疑心,”咳嗽聲停止了,清冷的聲音從房中傳來,“何況我若一直閉門不出,那邊也沒有機會行事。”

他這話說得平靜,但背後藏的事卻似乎十分兇險,以至於連韓非池這等不怕事的人眼中都充滿正色。

他說:“二哥,別館周遭都是魏帝的人,我恐接不到家族的消息,屆時要借樞密院的力大抵也不容易,萬一……”

他憂心忡忡,似有勸阻之意,房中人卻很篤定,答:“仲衡,沒有時間了。”

眾人心頭一凜,一時之間有些不明他的所指。

“沒有時間了”?

他是在說錯過眼下就沒有機會了?還是說他自己……

所有人都不敢問。

韓非池眼中憂慮之色更濃,問:“那顧溫若就可信麽?萬一他倒戈一切就都完了!此事實在變數太多、太過兇險,二哥三思!”

房中久久沒有聲音再傳來,而門外的人都是熟悉他的人,他們都知道,沈默並不代表他的猶豫,反而說明他已經做好了決定,無論如何都不會更改。

他們都有些無力。

並非他們不信他,而是……失敗的代價,沒有人承受得起。

他會死的。

他應該是最清楚這一點的人,可也只有他對此的態度最為漠然,好像並不計較成敗得失,甚至不計較他個人的生死。

“白松。”

他突然喚白松,讓大家都楞了一下,白松立即應了,又聽他說:“四月初八必然到處混雜,到時你記得看顧好她。”

她。

沒人不知道他說的是誰,他們只是很驚訝:他連成敗生死都不在意了,卻依然還記掛她。

明明是心如鐵石的人,偏偏卻……

白松恭謹地應了,房內於是不再有聲音傳來。

也許他已經疲憊得無力說話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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